一路师徒二人皆未言语,到了太医院后,齐国安命贺景春录写医档:冯淑妃中了断肠草之毒小产,再难有孕。
贺景春握笔在手,望着案头烛火摇曳,回想殿中种种,只觉这宫墙之内,繁华皆如镜花水月,一夕之间,荣宠兴衰便已换了人间。
贺景春望着案上医档,指尖摩挲着冯淑妃脉案中 “鼻血不止” 四字,又回想冯淑妃症候,忽觉心中有疑,抬眼欲言:
“师父,冯淑妃所中之毒似乎……”
“孽障!”
话未及半,齐国安骤然大惊,形如被踩了尾巴的兽,浑身毛发倒竖,他猛然伸手,瞬间死死扣住贺景春的下颌,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掌心却簌簌发抖。
他目中精光闪烁,顷刻间闭紧双目别过脸去,忍着痛,狠下心肠“啪” 地一声,生平头一遭甩了贺景春一记耳光。
掌缘终究偏了半寸,只重重擦过少年耳畔。
即便如此,贺景春仍被带得嘴角渗血,身子踉跄着栽向案几。他骤然大惊,才明白这是宫里,忙不迭扑通跪地,颤声高呼道:
“师父,是徒儿学艺不精,愿去雪地里罚跪!”
“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齐国安喉间滚出一声厉喝,却在弯腰扶他时,指尖悄然按住他后颈大椎穴。
他脑袋还被打得发懵,却什么都明白过来,忙跪在了冰雪之中,齐国安忙出来指着他破口大骂:
“平日叫你好好熟读医书,怎的当了医士反丢了魂了,给我跪到廊上去,仔细想想今日验毒时漏了哪味药引!”
贺景春听出齐国安的话外之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疑问,依言挪至廊下,直直的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许久。
大雪似鹅毛般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打在廊柱上沙沙作响,贺景春膝下的青砖已覆了薄薄一层白,单薄身影很快覆上一层白霜,他开始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半日未进米水,腹中空瘪得发慌,此刻又饿又冷,寒风灌进领口时,忍不住将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
他的眼角被几片雪花覆盖住,睫毛上的雪花融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激得他浑身一颤,整个人如风中枯叶般抖个不停。
殿内烛影摇红,齐国安隔着窗纸望着贺景春单薄的背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急如焚的在里头直打转,他刚在太医院那条街道的转角处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那身半旧的衣服分明是玉漱宫洒扫奴才的打扮,摆明了就是派来的探子,冯淑妃有孕后,玉漱宫的庄德妃最是殷勤,常送些精巧玩物过去。
贺景春初入宫廷不知深浅,没留意到暗处的眼睛,意识不到这一层,好在自己及时喝止,最后贺景春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此刻若不借由罚跪逼走暗桩,只怕贺景春那句 “雷公藤” 说出来,明日便要化作太医院后巷的一具无名尸首。
可这傻徒儿身子孱弱,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约莫过了两炷香时分,他听着殿外的动静,却只听到了北风呼啸的声音,再无动静。贺景春身子弱,经不得在寒日里这么跪。齐国安咬咬牙,正要冲出去,却听见殿门 “吱呀” 一声传来。
殿门被风雪推开,玄色狐皮大氅的衣角卷进半片雪花,大氅上的雪粒簌簌滚落。
一个穿着玄色交领彩绣麒麟贴里曳撒、腰系玉石四花革带的人踏雪而入。
他的手腕处戴了文山甲护臂,显得整个人孔武有力,腰间的雁翎刀正随着伸腿的动作而晃了一下。
来人摘斗笠盔的动作极慢,露出脸边棱角冷硬大气的轮廓,英眉斜飞入鬓,鹰目微眯时泛着寒潭般的幽光。
来者是朱成康。
他掸了掸氅上雪花,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恍若檐角冰棱将坠未坠。
他扫了眼齐国安焦灼面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宽慰道:
“齐院判莫急,那小太监刚走没一会,再让他跪些时候方稳妥。”
他的眼角浮现出意义不明的笑意:“您这是急得要热锅上蚂蚁转圈圈了?”
朱成康大马金刀坐在酸角木椅上扭了扭脖子,锋利的眼角随意往外面瞥了一眼,很快随意一般的扫向桌上吃没几口的晚膳,眉峰微挑,嘴角扬起抹讥诮的弧度。
这般蠢笨,一看便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愣头青,也不知在这宫里暗桩遍地,有人暗地跟踪是常事。
他不屑的摇摇头,跟齐国安说起其他事:
“杯子里的毒只当是断肠草,只是要害......”
话还未说完,却见齐国安突然夺门而出,倒叫朱成康愣在当场。这素来沉稳的齐伯伯如此心切外边的情况,外面那人......莫不是他说了多年的徒弟?
他刚这么猜测,就听见齐国安的脚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听到声音,朱成康好奇心起,跟至廊下去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见贺景春已冻得歪靠在柱上,齐国安正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积雪,慌忙将人扶起。
自己来的时候只看到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离开,进来时就看到一个人跪在地上抱着身体不住的发抖,恰似琼枝上压着碎玉般摇摇欲折。
他压根就没瞧那人一眼,径直走过去了。
齐国安好不容易搀扶了贺景春进来,贺景春受不住这寒气,牙齿不停地打颤,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颤抖,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