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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无心用捡起的石瓦将那扑上来的小厮打得头破血流时,目光落在他身侧的褡裢上,她慢慢将褡裢打开,将里面的碎银全部倒出来。

  只有一点。

  她站起身,看着倒地那人布满补丁的衣料,后侧已被磨平的草鞋,这是个穷人,也是一个弱者。

  弱者不需要怜悯,因为他们只要有机会,也会毫不留情地剥夺同类的一切。

  带着钱回去的路途上,郎无心买了药,破例多买了一个糖人——说是糖人,其实根本没做样式,只是将饴糖化开摊成圆圆扁扁的一小片而已,这最便宜。郎辞吃得心不在焉,最终还是忍不住惴惴道:“姐姐……那个人受伤重吗?”

  当然重了,脑浆都流出来了,没看见吗?郎无心面不改色道:“只是暂时爬不起来,过一阵就回去了。”

  郎辞松了一口气。过了阵,这口气又被

  提起来,她急道:“那、我们拿了他的钱,全部都拿走了,他发现了之后肯定会来找我们算账的!”

  “不会。”死人怎么算账,有尸僵的,郎无心不耐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只有自己最清楚,别说不敢来找麻烦,更不敢去报官。”

  快到家了,她停下来,对郎辞定定地说:“我知道该怎样买药了。在家里,你只说我们找到了一个慷慨的好人家当小工,其它的,一个字都不要提。”

  “我只比你大三岁而已。”郎无心拍开郎辞不安地紧抓自己的手指,居高临下道,“你也该懂事了。”

  自那之后,郎无心便开始用自己当诱饵,似蜘蛛织网捕获猎物。大部分人吃了这闷亏,都只敢自己憋着,但无法事事如愿,偶尔几次极为凶险,险些阴沟里翻船,那时躲在暗处的郎辞就会来帮忙。

  她尽管只有九岁,倒意外地很有天赋,无师自通地知道人的要害在哪,击打哪里可以让人暂时无法动弹,而哄她也比自己想得还要简单,连糖都不必买,只要对她露出个好脸色、摸一摸她的头,说她做的很好,她就会立马雀跃又脸红地笑起来。

  花开了又落,母亲的病一日一日在好转,入秋那天,郎无心再次听到了斥打声和凄惨哭声,这次传出声音的地方是屋内。

  她打开门,郎辞赤着脚,双手将衣袍捞到膝盖以上,小腿上全是一条一条渗着血的鞭痕,母亲手里拿着竹条,狠狠抽在她小腿上,发出一声脆响,郎辞被打得往上蹿了一下,却不敢逃、甚至连自己抓着袍角的手也不敢放,只缩在墙角放声大哭地不断认错道:“我错了!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你不敢了?我看你们敢得很!”母亲盛怒地吼着,“要不是有人和我说了……我要多久才能知道你们竟然瞒着我在干这种勾当?!你们才多大?!!”

  “我们没有……娘,我们没有!”郎辞急忙解释道,“是骗他们的,只是为了钱!”

  “我相信你们没有。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会相信你们吗?其他人会如何看?!”母亲气得狠了,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娘为了摆脱这个名声,苦了这么久……”

  母亲咳嗽时,胸口狠狠地塌下去,好似得蓄着一大口气才能将其重而撑起,然则却永远等不到这口气的时机。卧榻过久,手臂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更没多少气力,随便一个人就能将其推开。

  郎辞看见她,眼里亮了亮,想叫她却又不敢。

  郎无心岿然不动,心中只余不解。

  ……你是一个修者。你有灵根,力气大的足以将一个男子轻易掀翻,为何会被如此瘦弱的一个人、如此细小的一根竹条,像狗一样地被困在角落里只会哭叫?为什么被打得这么惨,还在口口声声说“我们”,莫非当初不是我逼你这样做的吗?

  她往前踏了一步,母亲觉察到,猛地回头,瞧见她毫无变色的神情,攥紧了手上的竹条,颤问道:“无心,你是被坏人骗了……有人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不是。”郎无心道,“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啪”一声,目光猛地偏移,随即便是面上火辣辣的疼,母亲怒不可遏地扇了她一耳光,似乎在咆哮着让她认错,但她耳旁嗡嗡作响,辨不清面前那人究竟在说什么,实在太吵了,郎无心尝到唇角的咸涩味,她没有生气,只是转过头,伸手牢牢抓住了母亲尚在挥舞的左臂。

  一下子就安静了。母亲脸上闪过一瞬愕然,甚至还有一分微不可见的恐惧,郎无心抬起右手,还了一巴掌回去。

  她并没有留手,一声脆响,母亲孱弱的身体一歪,重重摔到了地上,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来。一旁的郎辞愣住了,扑上来道:“娘!!”

  “想救你的命,这就是最快的办法。”郎无心垂眼看着二人,道,“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吗?”

  母亲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郎无心蹲下去,缓缓道:“你是我的母亲,是家人,和其他人不同,所以我应该不惜一切地救你,为了你牺牲其他人的性命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其实不想这样。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吃药,不想活下去,早一些和我说就好了,我当然就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说完,她掐住了母亲的脖子。母亲面孔即刻涨红了,吸不上气来,郎辞一脸空白地去掰她的手,道:“不要,你在干什么……把手放开啊……”

  “你怕我,为什么?”郎无心道,“你不是说过,父亲杀伐果断,对旁人冷血无情,唯独对亲近的人会有温和的一面,你不是日日夜夜都在说这种话,好似不会腻烦吗?你不是很爱他吗,趁我睡着的时候,摸着我的脸说我很像他,为什么他这样,你就从来不会责怪,我这样,就是做了什么你接受不了的错事一样?你究竟是希望我像他还是不像他,究竟哪样的女儿才是你想要的,你不说出口,我要如何才会明白?”

  回答她的,只有眼泪。

  母亲艰难地伸出双臂环抱住她,这些问题一个都没有被回答。这个憔悴的女人只是流着眼泪,不断咬着牙哽咽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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